Post By：2016/6/3 16:31:34
《父亲的“手艺”》
[b]文|一品江南[/b]
父亲生于上世纪50年代，十来岁时“文革”就来了，所以没正儿八经上过几天学。
但父亲却是我见过的最“多才多艺”的人之一。心灵手巧，能写能画，“文武”双通，既懂耕种渔牧这样的粗活，也会翰墨丹青这样的细活。这或许因为他天生就有一些慧根，很多事可以做到无师自通，由此也让我一直对他崇拜不已。
父亲是个地道的农民，大多时候都在与庄稼地打交道，从没走出过农村。但在父老乡亲眼中，父亲算得上是个肚子里有“墨水”的文化人。他能画人物和花草的水彩画，写得一手规整的毛笔字，能熟练讲起“二十四孝”的故事，也会扎风筝、捏面灯、卜卦……在我看来许多稀奇古怪的物事，他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，都懂个一招半式。
对于“二十四孝”，我觉得是极肃严的学问，却不曾完整记得，只是对一些零星的片段有印象，像什么“戏彩娱亲”了，像什么“卧冰求鲤”了，也不太明白有的故事说了什么道理。但父亲显然对此已经谙熟于心了，且极其虔敬地尊崇膜拜，每次讲到这些便言辞铿锵、绘声绘色，一下子神采飞扬起来。
在村里，父亲是出了名的热心人和大孝子，对自己家老人好，对别人家老人也好。只要听说哪家亏待老人，他就不会坐视不管，总会毅然站出来主持公道，为老人说话撑腰。但过后没有一个人把父亲当“仇人”，反而都把大拇指竖得高高的。
我想，这大概与他自小就知道“二十四孝”的故事有关吧，被授了一些神奇的力量，容不得有悖纲常的事。
父亲年轻时干过不少年头的木工活，是三村五里极巧手的木匠。他做的桌椅条凳，不但结实耐用，而且精巧美观。特别是镂空雕刻，更是父亲的拿手活，造型新，样式多，栩栩如生，很是惹人眼球。在那个劳作以手工为主的年代，就木匠这行来说，父亲在当地是名副其实的“王者”，这也是经常让我引以为傲的。但父亲却很是低调和谦逊，从不炫耀和抬高自己，从不因有这身技艺而拒人于外。每每有亲朋好友、街坊四邻找到跟前，求给钉个箱、做个柜，他都从不推辞，总是欣然应允，且极尽心思。
如今，虽然多年过去了，在走亲访友时仍偶尔会看到有些家里摆放的父亲当年的“杰作”——虽然默立在一角，微微蒙了灰尘，但仍会在心底涌起一种亲切的情感。
父亲也是个种庄稼的好把式，使得一手好牲口，懂得不少的耕种知识。这让他在农业劳作上很是得心应手，让幼小的我也曾无比羡慕：要是将来自己有这身手艺，那该是多么神气的事情！
也是因为这身本领，一到春耕秋种，父亲就成了村里那些人单力孤人家求助的对象。每每这时，母亲便会嗔怪道：“自家的活都忙不过来，那还有心思顾别人。”“错过了时令节气，这一季庄稼就可惜了。都是一条街上的，能帮把手就帮把手，也耽误不了多少功夫。”父亲吧嗒着旱烟说。母亲拗不过他，每次也只好随了他的愿。
我小的时候，家里种的地多。每到农忙，父亲就带我下地干活，虽然我心里老大的不情愿。小孩子，没力气，使不动农具，更不懂怎么耕种、怎么收割，根本帮不上什么忙。大多时候我只是站在那里看光景，无聊了便拿毛绒草逗地上的小虫玩，或者仰躺倒牛车上看天上的云彩飘来飘去，所以也就没少受了父亲的“斥责”。
“现在不学着干活，看你以后吃什么、穿什么，不得忍饥挨饿、吃苦受罪！”父亲一边忙着手里的活，一边义正词严地“训斥”道，好像要我把他说出的每个字都记进脑子才行。
现在，我过的不是那种“面朝黄土背朝天”的生活，却干什么都勤奋刻苦，更深感于父亲当初的良苦用心！
而父亲会的远不止这些——夏天，他能把蜘蛛网缠在竹圈上捕蝉，到河里下网捕鱼；冬天，下了雪，他能在雪地里设机关逮野兔，张网捉鸟……
而这些本事和手艺，许多都是父亲从曾祖父那儿学来的。
曾祖父生于清末，读过八九年的私塾，有着桀骜的个性和非凡的经历，也是极博学、极聪慧的。他能编织漂亮的蛐蛐笼，会卜卦、拆字，元宵节时能用地瓜面捏出形态各异、栩栩如生的十二生肖灯……这些，父亲每次总会极其仰慕且煞有介事地说起。
曾祖父去世的时候98岁，他生命的最后10年是父亲为他养老送终。
我相信，父亲是遗传了曾祖父的一些基因的。
而父亲与曾祖父又是不同的——质朴，方正，和善，在村里村外、方近左右具有良好的口碑和人缘——这一点和爷爷很相似。
父亲年轻时是公认的美男子，但我知道，他的好口碑、好人缘不是靠这得来的。
我时常感叹：父亲是生不逢时的！若有今天的条件和机会，以他的本事，成为一域专家或当个一官半职，也是未可知的。然而，在近不惑之年，在经历诸多世事后，我便也明白：无论在时间还是空间上，人生轨迹都是不能选择的，人生结局都是不能设定的，这或许就是每个人无法预知、无法左右的命运吧。想到这，心里便又淡然了些。他现在耕种着几亩薄田，搭理着几方菜地，干着自己喜欢的一点营生，并不过多地计较从前——这未尝不是一个理想的归宿，未尝不是一种幸福！
稍感遗憾的是，我遗传了父亲的禀性，却没学会、也不热衷于他的那些本事和手艺，也使他经常叹道：“哎，这些往后要失传喽！”
我现在也做着自己喜欢的事，“混”得还算像个样子，让父亲不用操心，颇感欣慰和满足——他心里清楚，他的那些“手艺”并没有丢！
人，生而在世，处于不同的时代和境遇，都会有各异的理想、志趣和事业。没有把父亲那些本事和手艺发扬光大，我想不是一件很“罪过”的事，毕竟我们要适应现在的社会而生活。重要的是汲取和继承他们身心的精华，知道追求的梦为了谁，明白脚下的路如何走，记得那些东西不能失。
毕竟，能让人津津乐道并长久赞起的，唯有精神和品格！
桃李春风一杯酒，江湖夜雨十年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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